许毅 通讯员 刘洋 邓道国
两枚硬币从黎福珍攥着零钱的指缝中溜出,跌落在地板上,绕过几只沾泥的鞋,滚到车厢连接处的背篓前“卧倒”。黎福珍侧身在人挨着人的过道里向前挤,弯腰拾回硬币,正暗自高兴,却发现所乘列车驶离了三江站,她急得嚎啕大哭:“我要下车,还有人没下车……”火车清脆的笛声,唤醒了睡梦中的黎福珍,她揉了揉眼睛、轻唤:“老头子,我又梦到坐火车错过站了,急得我哟!”
黎福珍老两口的自建小楼正对着三江站的运转室。三江站地处重庆綦江三江街道的罗坝村,背靠丘陵、面朝綦江。车站的8条铁轨上,一趟趟货物列车繁忙穿梭。
从黎福珍家出发,向北,穿过铁路股道下方的涵洞,爬上十多级台阶就是三江站;往南,门前小院毗邻2亩多肥沃的土坡一直延伸至綦江边。周边居民上街、来车站坐火车、车站职工上下班,最便捷的交通方式是乘坐渡船。如果遇上綦江涨水就要绕行,沿着一条废旧铁轨步行一个小时。
一艘“水上巴士”往返于两岸,串起沉寂的钢绳厂遗址与“上了年纪”的三江站。当了38年“摆渡人”的廖明江就住在岸边,只要吆喝上一声“老廖,过江!”或是招招手,他很快就打燃马达开船接客。“以前渡口挤满了人,务工的、上学的、走亲访友的、背着背篓贩卖瓜果蔬菜的,而现在只剩下10余户居民和铁路职工了。”廖明江说。
江风拂面,凉风习习。三溪老街尽头的铁路货场旁,年逾古稀的三江站退休职工赵长林、张河基指着六边形的“綦江铁路新线工程完成纪念碑”,向记者聊起了他们“一生一站”的过往:“三江的铁路史最早要追溯到解放前,这块纪念碑建于1953年12月,是新中国成立初期铁路建设的见证。”
斑驳的碑体部分小字因风化模糊,铭刻着三江至赶水、三江至温塘、温塘至清溪桥三段铁路的修筑历程、伤亡民工名录及时任县长曹伯章等领导的题词,其中“人民铁路人民的力量筑成”等刚劲有力的大字至今清晰可辨。
78岁的赵长林摩挲着青年时代与同事在纪念碑前的合影,对三江铁路史娓娓道来。三江站始建于20世纪40年代,服务于大渡口钢厂的矿石与煤炭运输,是綦江铁路中的一段——三万南铁路(三江至万盛至南川铁路,现涪三铁路)的起点站。川黔铁路开工后,由于原綦江铁路线路标准低,铁路部门在对既有綦江铁路包括三万南铁路进行改造的同时,迁建了三江站,于1959年建成通车。1967年,车站建成通往重钢四厂不足10公里长的专用线,进一步强化了工业运输功能。
“三江站沿着綦江边搬迁过两次,纪念碑附近就是老站的所在地。纪念碑方圆3公里内有新旧铁路桥12座、公路桥5座、隧道2座,一直很热闹。”74岁的张河基补充道。
当年的热闹,最早能追溯到古代因盐运而兴的码头集市,尽管綦江与蒲河交汇处的河嘴码头已经消失,但老街依然繁荣,保留着往昔的格局。三江是中国现代有色金属材料的冶炼生产基地和西部地区电器金属材料、机械和建筑金属板材的生产基地。重庆四钢钢业有限公司、重庆冶炼集团有限公司(103厂)、重庆钢丝绳厂等市属国有企业都布局在此,就业人口达4.2万人,因此三江被誉为“冶金机电工业之乡”。
三江站站台上,建站时栽下的两棵黄桷树已亭亭如盖。在车站工作了30年的陈丰良忆起刚入路时的场景说:“只要有旅客列车到站,站台上人山人海,全靠车站职工推着旅客上车、帮他们提包、找座位。”
站长李祥洪说:“当年,卖泡面和拎着水壶的人,在窗外努力吆喝、奔跑。还有不少像黎福珍一样的老面孔,坐火车往返于重庆、三江两地贩卖水果。”
回忆起贩卖水果的过往经历,黎福珍感慨万千。她自小在铁路旁长大,12岁起靠干体力活谋生。1983年,她背起背篓第一次上了火车。“早上坐贵阳开往重庆的火车出发,晚上背回160斤的葡萄。跑得最勤的一年,我挣了4000多元。”
进入21世纪后,工业“萎缩”的三江街道忽地安静下来,留下了30余万平方米的空厂房以及新中国成立前至上世纪90年代建造的总面积达2.5平方公里的建筑。兰海高速公路通车后,三江站每天只保留了一对“慢火车”停靠。
曾荣立个人二等功的退伍军人李祥洪,如今带领35名职工坚守在这座四等站,他介绍:“车站比过去少了人声鼎沸,但每天仍有30多对货车通过,并办理13趟货车的调车作业。”
时代看似将三江抛在了身后,但三江却在时光的摆渡中悄悄迎来新的机遇。2022年,重庆安产集团整合资源,将重钢四厂的专用线盘活用于煤炭运输,让三江站的年运力增加100万吨,为綦江及贵州习水等地的企业节约运输成本超千万元。
立夏时节,黎福珍地里栽种的枇杷即将长熟,蔬菜郁郁葱葱,鸡鹅在地里捉虫刨食,成片的月季花攀过篱墙、漫过庭院,美不胜收。在重钢四厂遗址,“四钢记忆”影视基地已吸引近百个剧组,《荞麦疯长》等影片让锈蚀的锅炉房成为网红“打卡”点。
青石板的老街泛着微光,零星灯火映在綦江墨玉般的江面上。从战时的铁矿专线到新时代的民生纽带,三江站的历史镌刻着西南铁路的沧桑巨变,也映照着百年前的船舶络绎、车水马龙。
图为三江街道全景。记者 戴铁军 摄